筆走荒蕪

前言。
阿芬靡爾，荷蘭語「停駐(aangemeerd)」之意。
上神沉眠之地。

2-2

　　玫珞希曾經很好奇，為什麼自己眼睛的顏色和父母親不一樣，和兩個哥哥、妹妹與弟弟也都不一樣。
　　父親和哥哥們還有妹妹是漂亮的金色，弟弟和母親則是深綠色，只有自己是碧藍色。
　　吉耶特說那是被上神所認可的證明，只有藍色眼瞳的人有資格繼承王位。
　　……不太懂。
　　每當她看著鏡子裡、水面上，甚至窗面上自己的倒影，那一對碧藍的眼瞳總會讓她想起這個問題。
　　而目前她見過的、唯一一個和自己一樣有碧藍色雙瞳的人，正好是她的叔父，夏羅曼現任的王。
　　「叔父，除了我們兩個人以外，還有誰是藍色眼睛？」
　　趴在書房柔軟的地毯上，玫珞希雙手撐著腦袋，雙腳在半空裡交錯著晃呀晃，沒來由地問道。
　　吉耶特是褐色的、法爾斯是黑色的……細數過她認識的所有人裡，除了圖凡諦之外再沒有第二對藍色眼瞳。
　　「有啊，妳沒見過而已。」圖凡諦端坐在書桌前，一面回答著玫珞希的問題，一面在紙上書寫著什麼。
　　玫珞希聽了立刻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子，「真的嗎！是誰呀？」
　　圖凡諦拿羽毛筆去沾了些墨水，看著玫珞希輕輕一笑，然後又回過視線繼續書寫的動作，「先王，也是我已故的叔父。」
　　叔父的叔父……玫珞希皺起眉頭，翻過身仰躺在地毯上，扳起指頭數了數。
　　叔父是父親的幼弟，叔父的父親是祖父，所以叔父的叔父是祖父的……呃……
　　「怎麼忽然問起這個？」圖凡諦當然沒漏看玫珞希的動作，淡淡地拋出一句話就把玫珞希從苦惱之中拯救了出來。
　　玫珞希垂下手就地滾了半圈，這才從地毯上爬起，跑到了書桌的對面，「好奇嘛，吉耶特說只有藍色眼睛的人才能當王，是這樣嗎。」
　　抬起手抓著桌緣，高度十分剛好的玫珞希把自己的腦袋放了上去，下巴頂在桌邊，左右晃啊晃。
　　「在夏羅曼，確實是這樣。」專注書寫的圖凡諦只是點點頭，答道。
　　「所以玫珞希以後也會當王？」
　　因為這個問題，圖凡諦忽然停筆了，抬起頭，就看見玫珞希小小臉蛋上寫滿了認真。
　　於是他再次點頭，「……嗯。」
　　玫珞希聽了卻沒什麼反應，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個答案和她所想的不一般所導致，她看起來像是在恍神。
　　「玫珞希不想當王嗎。」垂首繼續書寫的圖凡諦雖然微微笑著，嘴角卻有點兒苦澀。
　　他知道這種問題根本不是想與否那麼簡單而已。
　　對面沉默了很久，直到圖凡諦拿羽毛筆的尾端代替手指輕輕地搔了搔玫珞希的小臉，「說實話吧，叔父保證不生氣。」
　　其實在玫珞希面前他也不曾發過脾氣──只有嚴厲地指正過她一些事情。
　　不過對一個孩子來說大概沒什麼兩樣吧。
　　玫珞希抬眼看了圖凡諦一會兒，又垂下視線，戳起了自己的指尖，最後什麼也沒敢說，就是搖搖頭。
　　不論這到底是「不想說」還是「不想」的意思，圖凡諦都已經懂了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門板被敲響了，圖凡諦轉頭去看，是法爾斯。
　　「吾王、殿下。」法爾斯行了個禮，然後才續道，「午膳已經準好了。」
　　於是圖凡諦把手中的羽毛筆放回筆架、蓋上墨水罐，又從旁邊拿了一本書來壓住自己方才書寫的紙張，這才起身，「走吧，玫珞希。」
　　離開座位圖凡諦直接走向門口，玫珞希則有些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，直到門邊她才趕緊把鞋子穿上……書房的地毯太柔軟了，她喜歡赤腳踩著，很舒服。
　　穿鞋花了點時間，本來以為轉出門外時還得小跑步才能跟上圖凡諦和法爾斯，沒想到圖凡諦就在那裡等著，見玫珞希穿好鞋，便微笑著伸出了手。

　　玫珞希很快地笑了，把自己的小手交到圖凡諦的大掌中，開心地踩著小跳步，晃啊晃。

　　有一陣子玫珞希以為那是夢。
　　從她有記憶開始，最常陪在她身邊的是庫妲，尤其是在學習的時候……後來才是吉耶特，但他們和自己說話都有點死板板地，也不曉得為什麼。
　　本來她以為，那是因為他們不是親人的關係，可是仔細一想，真正能見到父母親和手足們的時候，只有午膳和晚膳時間，這是王族的規矩，王的血親和王儲的血親只有在用膳的時間必須相聚在一起。
　　玫珞希甚至有點羨慕能和母親撒嬌的妹妹，偶爾她也想私下去找母親，可是吉耶特說不行。
　　大家都生活在王宮裡，為什麼不行？
　　有時候會在王宮裡見到哥哥們，但哥哥們看著自己的眼神讓她覺得心裡很不舒服，好像在可憐什麼一樣。
　　所以在開始會「作夢」之前，玫珞希不太愛笑，也沒有發生過什麼會令她覺得開心的事情。
　　庫妲離開前曾說她很像小時候的王，可那時她對自己叔父的印象也只有在餐桌上所見，就是默默地吃著自己的東西，不太和父親或是祖父母說話，除非他們先開口。
　　偶爾他的視線會落到自己身上，眼神卻不那麼令人討厭，像是一種懷念。
　　有一天玫珞希作了一個夢。
　　她夢見自己穿著白色的洋裝，去到了一個沒見過的地方。
　　那裡很漂亮，一片草原挨著一汪清澈的湖，大樹的枝葉隨著微風輕輕搖擺、沙沙作響。
　　樹下有個人坐在那裡，只見他抬起手，從遠方飛來的藍色大鳥就停到了他手臂上，玫珞希沒見過那樣漂亮的羽毛，忍不住看呆了。
　　藍色的大鳥把嘴裡啣著的白色小花交給了那個人，然後牠抬起頭，像是往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。
　　大概是察覺了藍色大鳥的視線，那個人也回過頭，起初還有些訝異，但很快地他笑了。
　　「妳來了，玫珞希。」
　　就在玫珞希會意過來「啊，是叔父」的那個同時她就醒了，眨眨眼，眼前是微亮的天花板，她偏頭往窗戶的方向看過去，外邊的天空已經隱約開始亮起。
　　那好像是她第一次見到叔父的笑。
　　再後來，偶爾她就會作那個夢，或者說，她記得的夢只剩下去到那裡的夢，然後她開始試著在餐桌上和叔父交談，令她意外的是，叔父和自己說話時既不像奧波斯多那樣僵硬死板，也不像父母親那樣平淡生疏，漸漸地她就越來越喜歡去找叔父說話。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她在夢裡問叔父，為什麼在夢裡她可以摸到青鳥的羽毛、感覺微風吹過她的臉龐、聞到青草和花的味道。
　　叔父呵呵一笑，說了句傻孩子。
　　因為荷里並不是夢境呀。
　　就像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一樣，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能夠進來喔。
　　大約就是從那一天開始，玫珞希覺得這種親密的感覺真好，那才像真正的家人。
　　就算圖凡諦為了出巡或親征、好幾天不在王宮裡時，只要夜裡閉上眼，說不定就能在荷里見到。

　　所以她一點也不想當王。
　　只要叔父還是夏羅曼王的一天，她就可以一直像這樣和叔父在一起了，對吧？

TBC.

上神的名字其實也設定好了，叫克列伊爾，荷蘭語「創造(creëren)」之意，
本來要用「創造者(schepper)」來翻譯，但覺得前者比較好聽就(RY
雖然最後在正文裡都沒有使用就是了，目前估計在之後的外傳可能會用到吧(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