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。
貝瑞斯之歌,部份音轉自荷蘭語的「青鳥」(Bluebird)。
本篇中許許多多專有地名人名都是這麼來的。


 

1-3

  天色其實還沒全亮。
  可是圖凡諦已經了無睡意,翻身下了行軍床──聽起來該是個簡樸的床,可他從來不曉得為什麼非要鋪得跟王寢一般高檔,也沒有比較好睡──圖凡諦披上了寶藍色的斗篷,這就走出了王帳。
  入秋之際,早晚都有些涼意,圖凡諦卻沒有拉緊身上的斗篷,晨風灌入,其實還頗涼爽。
  「吾王。」
  身後很快地傳來了一道嗓音,他一聽就知道,是法爾斯。
  當然除了法爾斯之外也不太可能是其他人了,王師的組成除了王隨身的奧波斯多、侯伯兩個等級的貴族,其他就是戰士階級,就身分上來說,有資格直接和他交談的也只有那群占少數的貴族。
  紫紋的奧波斯多恭敬地對著圖凡諦的背影行禮,「天色尚早,您可是夜裡睡得不安穩?」
  「沒事,睡不著了而已。」圖凡諦側過身,瞥了法爾斯一眼,然後又望著日出的方向,那裡是夏羅曼王城布列辛的所在。
  說起親征這回事,他其實根本沒得選擇。
  奧波斯多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不是嗎,只是他們沒有那種無謂的壓力就是了。
  圖凡諦想起了方才和玫珞希交談的內容,雖然密會當時只有橙紅兩名奧波斯多在場,不過他們之間的訊息向來都是互通的,也必須互通,「法爾斯,離城前你有和玫珞希說過話嗎。」
  法爾斯抬起身子,搖搖頭,「在下並未和殿下交談。」
  「……是嗎。」那麼估計不是吉耶特獨斷,就是奧波斯多們授意讓吉耶特去說,圖凡諦隨口應道,就把頭往馬房的方向一偏,「去牽我的馬來吧,我想出營走走。」
  然而法爾斯卻遲疑了一下。
  「吾王……」「我沒說不讓跟,還是……就連我想出去走走也要經過你們的允許?」
  說著這話時的圖凡諦微微地笑著,溫柔得就像他平常看著偶爾能獲准進入王宮裡的子民、並回應他們願望,那樣地和善。
  「不敢,在下這就去準備,還請吾王回帳稍候。」法爾斯抬手置於心口再次躬身,然後便拉上斗篷帽子轉身退下了。
  圖凡諦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,卻多了一點不明的感慨。

  ……這和青鳥有什麼兩樣?

 


  換上一件和奧波斯多們身上同樣款式的黑紋斗篷,圖凡諦和法爾斯一前一後離開了營區。
  離開王城布列辛之後軍隊沿著布勒索高原的邊緣行走,如今已經靠近夏羅曼邊境,南下渡過大河莉芙爾後就會接近薩羅卡城。
  從高原上朝西邊望去,就可以看得見弗拉特境內,甚至天氣夠好的話,遠一點還能看見弗拉特首城歐泰斯模糊的輪廓。
  「庫妲有沒有告訴過你,九年前我站在這裡時和她說過什麼話。」圖凡諦淡淡地開口說道,語調相當漫不經心。
  庫妲是上一任紫紋的奧波斯多,在前年年底卸任、交接給當年的王城大神官之一,也就是法爾斯。
  奧波斯多們都是這麼來的,以替人民傳遞願望為主要職責,最後成為侍奉「神」的存在。
  但圖凡諦其實很想知道,這群以侍奉「神」為畢生之願的神官們在成為奧波斯多以後是什麼心情?大概很精彩吧。
  真正的「神」其實不是什麼太神聖的存在啊,至少在夏羅曼。
  「在下並未從前輩那裡聽說。」法爾斯據實以答。
  其實我也沒特別和她說什麼,只是跟她說這裡看出去的樣子和第一次來時所見沒什麼變。
  圖凡諦低笑了聲,現在看起來也是一樣,一點兒也沒變。
  那裡不像萊科平原上處處都是生機盎然的模樣。
  第一次見時總會困惑的,為什麼那裡沒有碧草綠蔭、為什麼那裡沒有紅花翠葉。
  先王沒有回答,然後他去問了庫妲──算起來差不多等於看著他長大的奧波斯多──她說那裡是被上神所遺棄的險惡之地。
  那裡的人,是背叛了上神的戴罪之徒。
  「吾王?」
  大概是圖凡諦沉默太久了,法爾斯有些不太確定地、試探性地呼換道。
  「父親的棺柩送回布列辛了嗎。」圖凡諦閉上雙眼,彷彿像在提醒自己什麼事一般換了個話題。
  「尚未。」法爾斯搖搖頭,儘管圖凡諦看不到他的動作。
  那是要在前線軍營中施行最後的祝禮然後直接火化之意……圖凡諦忍不住皺起眉頭,「這是母親的意思?」
  而法爾斯答覆的語調毫無起伏可言,「王母確實希望王父遺骨能隨王師回城,但我等奧波斯多皆認為此乃王家內務……是否遵行,便交由您自行定奪,吾王。」
  說真的,聽著法爾斯如此制式化的回答,才會讓圖凡諦想起奧波斯多和那群令人頭痛的貴族們不一樣(雖然他們的共通點就是都很愛管)。
  既然是母親的意思,那麼魯蘭克基本上是不會反對的,再說只要不扯上戰爭,賈斯卓和迦摩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,他要是不想遵行這個決定,回頭可是要面對七十九名議事和包含三務臣在內的七大貴族──而且王族還不一定站在自己這邊,比如說玫珞希的父親、也就是自己的長兄──那還真是光想就累。
  所以說,到頭來究竟有什麼事情是自己能夠作主的?
  沒有。
  圖凡諦重新睜開雙眼,映入眼簾的是弗拉特境內已被天光照亮了部分的荷拉斯平原,有些寂靜而哀傷。
  夏羅曼的「神」是夏羅曼子民的唯一信仰。
  所以夏羅曼的王只為夏羅曼而活。
  遠方隱約傳來了馬蹄踏地的聲響,漸漸地越來越清晰、越來越靠近,圖凡諦和法爾斯回過身去,就看見王師副帥傑諾斯侯爵領著一個小隊前來,最後在圖凡諦面前下了馬,恭敬地屈膝半跪,「陛下,屬爵前來迎接您回營。」
  這麼大陣仗,難道是怕他跑了不成,法爾斯肯定有交代過他倆的行蹤如何吧。
  但話又說回來,排場不夠的話法爾斯也會提出糾正的,直隸於王的奧波斯多確實有這個權力視身分階級為無物。
  於是圖凡諦挑挑眉,拉起斗篷帽子,翻身跨上了坐騎,「嗯,走吧。」
  法爾斯早在傑諾斯的隊伍靠近前便已經拉起自己的帽子,此時微微地一躬身,待圖凡諦上馬之後,自己也隨後跨上自己的坐騎。
  傑諾斯待兩人策馬走過自己身前才起身,按規矩牽過馬匹走在了兩人的坐騎之後。
  「……上馬吧。」圖凡諦頭也不回,淡淡地拋出了一句話。
  天曉得讓你和你的小隊走回去要浪費多少時間。
  「謝陛下。」
  高原上起了風,掀起斗篷的下襬,往日暮的方向。

  所以說,很多時候,所謂的選擇其實都只是個幌子。
  他,夏羅曼的王,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,從出生的那一刻起。
  當然那孩子也是一樣。
  ……那孩子也會是一樣的。

TBC.


童話「青鳥」,作者莫里斯‧梅特林克,比利時人,而比利時的官方語言正是荷蘭語,雖然作者是法語家庭出身((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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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梧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